从来如此,便对么?
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吴,杨妃乱唐的那些古老话。我以为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绝不会有这种大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该男的负。但向来男性的作者,大抵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这真是一钱不值的没有出息的男人。
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
人必生活著,爱才有所附丽。
我曾经尝得,失望无论大小,是一种苦味。
人世间真是难处的地方,说一个人“不通事故”,固然不是好话,但说他“深于世故”,也不是好话。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我将用无所为和沉默求乞。我至少将得到虚无。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
猛兽是单独的,牛羊则结队;野牛的大队,就会排角成城以御强敌了,但拉开一匹,定只能牟牟地叫。人民与牛马同流,——此就中国而言,夷人别有分类法云,——治之之道,自然应该禁止集合:这方法是对的。
中国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只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们的人,不负教他的责任。
虽然“人口众多”这一句话,很可以闭了眼睛自负,然而这许多人口,便只在尘土中辗转,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
原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贪安稳就没有自由,要自由就总要历些危险。只有这两条路。
中国中流的家庭,教孩子大抵只有两种法。其一是任其跋扈,一点也不管,骂人固可,打人亦无不可,在门内或门前是暴主,是霸王,但到外面便如失了网的蜘蛛一般,立刻毫无能力。其二,是终日给以冷遇或呵斥,甚于打扑,使他畏葸退缩,彷佛一个奴才,一个傀儡,然而父母却美其名曰“听话”,自以为是教育的成功,待到他们外面来,则如暂出樊笼的小禽,他决不会飞鸣,也不会跳跃。
中国各处是壁,然而无形,像“鬼打墙”一般,使你随时能“碰”,能打这墙的,能碰而不感到痛苦的,是胜利者。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所以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
战士战死了的时候,苍蝇们所首先发见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着,营营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记得有人说过,回忆多的人是没有出息的了,因为他眷念从前,难望再有勇猛的进取;但也有人说回忆是最为可喜的。
附录
附 1:鲁迅先生遗嘱
- 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列;
- 赶快收殓,埋掉拉倒;
- 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
- 忘记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虫;
- 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 别人应许你的事情,不可当真;
- 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附二: 鲁迅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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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 | 野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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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盖集续编补编 | 集外集 | 集外集拾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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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介亭杂文二集 | 且介亭杂文附集 | 且介亭杂文末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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