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对马尔克斯有所耳闻,国内文学家莫言、余华更是对其赞誉有加。《百年孤独》暂时还没有勇气去看,因为听说要画思维导图才能把小说中人物的关系捋顺。😒所以就选择这本书先来一览风采。

看见书名,我以为是一个士兵跟护士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类似于下面这种:

大霍乱时期,一位士兵爱上了一名护士,因为某种原因他们没办法长相厮守,最后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苦尽甘来走到了一起。

胜利之吻

胜利之吻

首先谈谈作者的写作手法:初读第一章,作者引入军人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我于是以为故事的主角就是这位不愿意向命运屈服的流亡者了,后面一定是要讲这位抗拒衰老的军人戎马一生的故事;结果峰回路转,作者开始用一种探秘破案的手法写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写他们温馨而充满画面感的老年生活,于是我自作聪明地以为主角就是医生了。结果“咣叽”一声,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就从梯子上摔下来凉了……然后在医生的葬礼上,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出现了,伴随而来的还有他在医生葬礼结束后对丧夫成寡的费尔明娜·达萨的告白。用这种解密式的手法,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

作者文笔老到,在第一章就用文字吸引了我。这里,把这段美好的文字分享给大家,它满足了我对“老年爱情”的全部想象。

新的清晨,意味着他又赢得了一天的时间。她听着他伴随着鸡鸣醒来,活着的第一个标志就是一声无缘无故的咳嗽,好像故意要把她吵醒似的。她听着他一边摸索应该就在床边的拖鞋,一边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扰得她不得安宁。她听着他在黑暗中一路跌跌撞撞地摸向浴室,然后,他会在书房待上一个小时,可她才刚刚重新入睡,就又听见他回来穿衣服,仍旧没有开灯。(有一次,在玩沙龙游戏时,人们问他如何定义自己,他说:“我是一个在黑暗中穿衣服的男人。”)她就这样听着他,心里清楚,这些声响中没有一个是必要的。他假装无意,但其实是有意弄出这许多动静,就像她明明醒着,却假装没有醒。他的理由十分明确:他从未像这些不安的时刻里那样迫切地需要她,需要她活着,并且头脑清醒。没有人比她的睡姿更优雅,一只手搭在前额上,像一幅舞蹈的素描。但是,若有人打扰了她将醒未醒时浅浅的睡意,她又会比任何人都凶悍。乌尔比诺医生知道,她正侧耳等着他发出哪怕最微小的一丝响动,甚至还会为此感谢他,因为这样,她就可以把清晨五点被吵醒的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有几次,他由于没有在老地方找到拖鞋,正在黑暗中摸索,她突然用半梦半醒的声音说:用半梦半醒的声音说:“你昨晚把它们放在浴室里了。”接着,她又用愤怒而清醒的声音骂道:“这个家里最倒霉的事,就是从来不让人好好睡觉。”于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对自己不抱一丝怜悯地打开灯,为这一天的头一个胜利而扬扬得意。事实上,这是两人间的一种游戏,神秘而邪恶,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重新振奋起来:这是居家爱情的众多危险性快乐的一种。

文章第二章,时间回溯到弗洛伦蒂诺和费尔明娜的青葱岁月,两个人的懵懂和互相飞纸条的故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 18 岁时候的情形:“那年,我也 17 岁,她也 17 岁……”,“现在回忆起来就两个字:他妈青涩!”后来,女孩的父亲发现自家白菜被猪给惦记上了,于是带上枪去和弗洛伦蒂诺来了一场带有威胁性的男人间的谈话,然而年轻时的男人都一个德性:“没有什么比为爱而死更光荣的了。”谈判失败,于是恼羞成怒的洛伦索·达萨带着女儿即刻出发,穿过战火频仍的战区,最终来到小舅子家。正如常言道的那样:最终我们都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的样子。二十五年后,洛伦索·达萨没有意识到,他对女儿恋爱的苛刻态度正是自己那段往事的再现。然而,作为电报员的弗洛伦蒂诺和费尔明娜并没有因为距离的关系中断两个人的联络,相反,外部的考验给他们这份懵懂添了几分浪漫主义色彩。 当被蒙在鼓里的父亲心满意足地以为女儿已经被时间冲刷掉无知带着她重返家园,费尔明娜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去逛街的时候,我们也在作者的描述下,第一次体会到女人们逛街的乐趣:

她在混乱的大街上穿梭,自由自在,不曾与任何人相撞,就像在黑暗中飞翔的蝙蝠。……她没有理会耍蛇人向她兜售永葆爱情的糖浆时的那番饶舌,也没有理睬躺在别人大门前浑身长癞流脓的乞丐的恳求,更没有搭理试图把一条受过训练的鳄鱼卖给她的假印第安人。她走得很远,逛得很仔细,但漫无目的,每一次停下来,都仅仅是因为她喜欢不慌不忙地欣赏每一件东西的灵魂。只要有点儿东西卖的门廊,她都要走进去看看,而每到一处,她都能找出点儿什么来增添她对生活的渴望。她兴高采烈地闻着大木箱里呢料散发出的香根草的味道;她把印花的丝绸裹在身上;她戴上压发梳,拿起花扇,在“金丝”商店的全身穿衣镜里看着自己扮成马德里妇女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接着,又被自己的笑逗得哈哈大笑。在进口食品店,她打开一桶卤汁鲱鱼,这让她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时,在东北部的圣胡安·德拉希耶纳加度过的那些夜晚。她又尝了尝带甘草味的阿利坎特血肠,买了两根作为星期六的早餐,还买了几片鳕鱼肉和一罐酒浸红醋栗。在调料店,她用两个手掌揉碎了几瓣鼠尾草和牛至叶,纯粹是为了闻味儿,还买了一把丁香和一把大料,一小包姜和一小包刺柏。走出来时,由于被卡宴的胡椒呛得直打喷嚏,她笑得满脸泪水。在法国药店,当她试用路特香皂和安息香液的时候,售货员在她耳后喷了一揿巴黎正流行的香水,还给了她一片吸烟后用的祛味剂。

在这种轻快而友好的氛围中,两位郎情妾意的小年轻再度重逢,于是我们欣慰地露出姨母笑的期许:finally……然而,“花冠女神”的一句“不,请别这样。”她对他说,“忘了吧。”让我们和弗洛伦蒂诺一起掉进了冰窟窿。——凉了。费尔明娜告诉小伙子见到你时,我发现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穿越千里信件中的交流就好比我们对着手机谈恋爱,总是以把对方美化成一个完美的浪漫恋人,赋予他身上不存在的美德和期许。然而,当真的与对方面对面相遇的时候,往往又会怅然若失,发现 Ta 的屁股那么瘪,口才并不十分好,最终顿悟自己喜欢的只是一个幻想中的泡影,在真实世界中触碰到的一刹那破灭为虚无。

在小说后面,作者给了我们这样的答案:

费尔明娜·达萨当初在某种乍现的成熟之光中拒绝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而很快,她就因遗憾与负疚感到了痛苦,但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那时,她也无法解释究竟是什么深藏不露的理智让她做出了那样高瞻远瞩的决定,但多年以后,当她即将步入老年的时候,不知怎的,在一次关于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偶然谈话中,她突然发现了其中的奥秘。所有参加那次聚会的人都知道他是正值鼎盛时期的加勒比河运公司的接班人,很多人都十分肯定曾见过他多次,甚至还和他打过交道,但没有一个人记得清他是什么模样。于是,费尔明娜·达萨发现了潜意识中阻碍她爱他的原因。她说:“他就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影子。”

是啊,年轻时候的爱恋其实都是我们那时候想象中爱人的样子。等我们长大见到更广阔的风景之后,回头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肤浅。还记得我初中喜欢的女生,等到我大学毕业再次相遇的时候,看到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浓妆艳抹时,我突然庆幸起来:“还好当时没表白”。我那时候喜欢你,不是我不够了解当初的你,只是我不够了解当初的我自己。

第三章,作者笔锋一转又写回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年轻时的医生是一位“巴(黎)漂”,当他回到心心念念的家乡时,才发现记忆美化和距离给故乡加了滤镜,它本来的面目和巴黎一样让人“脸色发青”。在这里,医生子承父业,当上了德高望重的“行脚医生”。偶然的机会,医生和费尔明娜以医生和患者的身份见面了。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敢于勇敢出击、主动说骚话的人们:

“您就像一朵初开的玫瑰。” “谢谢。” “应该感谢上帝。”他说,之后又突兀地引用了一句圣多默的名言:“您要记住,一切美好的东西,不论来自何处,都源自圣神。”

正所谓“好女怕缠男”,医生对费尔明娜展开了猛烈的追求,而我们的费尔明娜却是一副“司马脸”,任谁来说亲都是油米不进的模样。然而,医生在表姐的掩护下,最终还是攻下了这处高地。从中给我们什么启发呢?

追妹子不要只对着手机聊微信,约上她愿意给你打掩护的闺蜜带着她玩,把你自己的良好印象塞进她的脑海中去。当然,前提是点到为止,不会让人家姑娘觉得你冒犯。

免责声明:以上文字来自脸滚键盘,由此引发的翻车事故本人不负连带责任。😝

与此同时,为情所伤的弗洛伦蒂诺为费尔明娜唱了一曲“《窗外》”之后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从此永不回头。然而,这个可怜人在疗伤之路的船上被“野蛮”的女人在黑暗中夺去了童贞,并且到“战斗”结束,都没有搞明白对方是谁。之后,被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弗洛伦蒂诺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并和以色列寡妇等 622 位不同的女性建立了深入而友好的革命情谊。

宝日龙梅,你可是强暴了朕

宝日龙梅,你可是强暴了朕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夫妇在欧洲之行的蜜月旅行中见证着他们的爱情,弗洛伦蒂诺以一个急需爱情抚慰的孤独者的身份展开着一场场历史性的绝密战斗,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风水轮流转,在第四章弗洛伦蒂诺遇到了莱昂娜·卡西亚尼,并且开始拥有了自己的事业,从一个可怜的私生子变成一位平步青云的成功商人,有了更多的机会与医生夫妇在日常生活中打交道。这一章主要写了婚后的医生夫妇的日常生活和弗洛伦蒂诺种马般的放浪生活,这里不过多展开了。

行文至此,让人不免对弗洛伦蒂诺产生对费尔明娜的感情产生怀疑,嘴上说着非她不娶,身体上却一刻都不耽误地与不同的女人纠缠不清。我不禁想起《白鹿原》中的鹿兆海,他喜欢青梅竹马的白灵,于是终其一生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最后娶了一个很像她的女人。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很像你。我们不苛求一个男人得不到挚爱的女人便“守身如玉”做一个无欲无求的圣人,但起码的自爱之心总该有吧?嘴上说着忘不了那个女人,身体上却贪婪地放纵自己。看着弗洛伦蒂诺身边的女人如同过江之鲫实在让人错愕不已:这还是当初那个“决心除非因为爱情,否则绝不失掉童贞”的淳朴小青年吗?看看弗洛伦蒂诺的“战绩”吧:

但不管怎样她都错了,因为她的儿子暗地里得过六次淋病,尽管医生说那不是六次,而是一次,后来都只是因治疗不力又反复发作而已。此外,他还得过一次腹股沟淋巴腺炎、四次龟头疣病和六次股癣,但无论他还是其他任何一个男人,都绝不会把这些当作疾病,而只会把它们当成战利品。

呵,被肉欲控制的可悲男人!

第五章中,医生夫妇参加了气球旅行,之后再一次中年夫妻的感情危机中,费尔明娜发动女人必杀技跑回了娘家并且一住就是两年(这谁顶得住哇)。紧接着,我们的模范丈夫出轨了,敏感的女性本来就很容易发现感情危机,嗅觉灵敏的费尔明娜当然也不例外。

爱情对大多数人来说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漫长。当大脑中的化学反应被岁月消耗殆尽,曾经那个让你面色潮红的人也会在一次次的互相探索得到满足之后变得习以为常直到索然无味。最后牵绊着彼此的,只有身上压着的责任感。所以,很多人只好将陪伴转化为一种亲情,以一种更加细水长流的方式转嫁到孩子的身上以此延续着爱的火种。

最后一章,当两个铅华洗净的老人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回忆彼此年轻时候相爱而又没能在一起的往事?带着笑或者很沉默。在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沧桑之后,他们还可以直面彼此之间的感情,实在难能可贵。

正如作者要告诉我们的那样:你喜欢上一个姑娘,而那个姑娘并不喜欢你并嫁给了一个的确比你优秀的人,你怎么办?熬呗,熬死他,你还是有机会一亲芳泽的。(不,作者并没有说🙊)

你能爱一个人多久?一万年太久,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如何?

总结

好了,按照章节大概把内容讲了一遍,简单谈谈我的阅读感受吧:

小说在我看来算不上史诗级的作品,虽然小说围绕三个人的感情纠纷展开,但是由于费尔明娜为人正派,主线人物故事并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展开,当然与我想象中的荡气回肠、可歌可泣也差点意思。文章结尾的时候,感觉作者也没能很好地安置这两位孤独的老人,就让他们在轮船上来来回回地漂着?

在一本好的作品中,我们总能从人物的身上找到自己或者说看到真实的人的影子。

你是爱情的宠儿还是弃儿,如果是爱情的受害者,可能更倾向于身份认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当然,像这位仁兄那样用二十五个本子记录下六百二十二条较长恋情经历还是太过引人侧目,还有文中诱奸幼女的情节,最终使小女孩阿美利加·维库尼亚自杀殒命,这笔人命债十足的应该算到这个混老头的头上。耀眼如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一个被神圣化的模范丈夫,也经不住婚外情的诱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说起来容易找起来难呀。所谓的爱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刚好在合适的年龄遇到一个人,最后彼此结合在一起。

最后试着回答一下文章的标题吧:我们的一生会遇到不同的人,自身的阅历和见识也在不断刷新着,年轻时那个以为“对的人”,在经历岁月的浸润之后,也可能变成见不得的人。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最后,埋藏在我们内心最隐秘处的那个人,可能只有自己才知道。来了,他来了,渣男!🐶

作者文字功底老到,而这本小说更是在其喜提诺贝尔文学奖之后集大成者的作品(网友说的),所以在描绘医生日常生活中让我们觉得生活的烟火气十足,而文中的 18 禁🔞文字也读来美感十足,实乃不可错过的老司机开车文本。(我说的🙈)这些我已经做雷锋给大家摘抄出来了,有 xing 趣的同学请一拉到底👇👇👇


词语

  • 餍足(yàn zú)

    1. 吃饱、饱足的意思;
    2. 满足(多指私欲)
  • 卓荦不凡 (zhuó luò bù fán) 卓荦:特出。指才德超出常人,与众不同。

  • 转捩点(zhuǎn liè diǎn) 转变的关键。流体力学术语,表示层流向紊流转变的点。


以下文字为带有个人主观的摘录:

要这样撇下她独自离去,他感到无比痛苦,透过泪水,他在慌乱的人群中认出了她。他诀别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在两人半个世纪的共同生活中,她从未见过他的眼神如此闪亮,如此悲痛,而又如此充满感激。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对她说道:“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

她身着蓝色条纹校服,带吊袜带的长袜一直拉到膝头,脚下一双系着交叉鞋带的男士短靴,一条粗粗的辫子从后背垂至腰间,辫梢上系着一个蝴蝶结。她走起路来有一种天生的高傲,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步履轻快,鼻翼微收,交叉的双臂紧抱着胸前的书包。她走路的样子就像一头小母鹿,仿佛完全不受重力的束缚似的。

她首先说服儿子不要把那沓写满情诗的信纸交给她,因为那样只会吓着他梦中的姑娘。她猜想在有关心灵的事上,姑娘和他一样是个嫩瓜。

“趁年轻,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尽力去尝遍所有痛苦,”她对儿子说,“这种事可不是一辈子什么时候都会遇到的。”

弱者永远无法进入爱情的王国,因为那是一个严酷、吝啬的国度,女人只会对意志坚强的男人俯首称臣,因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带给她们安全感,她们渴望那种安全感,以面对生活的挑战。

唯一比坏身体更糟的,就是坏名声。

他还太年轻,尚不知道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夸大好的,而也正是由于这种玄妙,我们才得以承担过去的重负。

他慢慢习惯了十月的闷热,周遭刺鼻难耐的气味,以及朋友们不成熟的看法,习惯了大家的那句“明天见,医生,您不要担心”。最终,在习惯的魔力面前,他屈服了。很快,他便为自己的屈服想出了一个简单理由。这里就是他的世界,他对自己说,这个悲伤而压抑的世界是上帝安排给他的,他属于这里。

多年以后,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翻看当时的记录,证实了父亲所采用的方法仁爱多于科学,在很多方面都有悖医学原理,以致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疫情的迅速蔓延。他是怀着儿子对父亲的同情心证实这一点的——生活慢慢地把儿子变成了父亲的父亲,他第一次为自己当初没能和孤军作战而犯下错误的父亲站在一起感到心痛。但他也没有贬低父亲的功绩:他的勤奋、他的牺牲精神,尤其是他个人的胆识,这一切都让他无愧于这座城市从灾难中死而复生后给予他的那些荣耀,他的名字理所应当和那些不计其数的战争英雄列在一起,因为比起这场战斗,那些战争可要不光彩得多。

在那之前,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和他的家人一直都将死亡视作发生在别人家的不幸,它发生在别人的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妻子身上,却从来不会降临在自己的亲人头上。他们一家人的生命节奏都很缓慢,在他们身上看不出衰老、生病和死亡的迹象,他们只会在自己的时间里慢慢消失,然后变成一个时代的回忆和云雾,直至最终被遗忘吞没。

她们从第一个下午起便一同沐浴,赤身裸体,用浴池里的水互施洗礼。她们互相擦肥皂,捉虱卵,比臀部,比结实的乳房,把对方当作镜子,细细比较自上次两人赤身相见以来,无情的时光如何改变了各自的身体。

终于,伊尔德布兰达坦白说,当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蒙上眼睛,她看见他那玫瑰色的双唇间两排闪亮的完美牙齿时,曾泛起过一种想去狂吻他的难以抑制的渴望。费尔明娜·达萨翻过身去,面向墙壁,用一句话结束了她们的谈话,不带丝毫恶意,而是挂着发自肺腑的微笑。“你真是个小娼妇!”她说。

结婚不到一年,她便到处游逛,就像小时候走在圣胡安·德拉希耶纳加那片死亡之地上一样自如,仿佛这是她天生的本事。她和陌生人打起交道来得心应手,令她的丈夫困惑不已。而且,她有一种神秘的才能,可以和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靠卡斯蒂利亚语进行交流。“语言嘛,如果你是想卖东西,当然得要懂的。”她常常略带嘲笑地说,“但如果是想买东西,那不管怎样,别人总有法儿听得明白。”很难想象有人能像她那样,那么快,那么兴高采烈地适应了巴黎的日常生活。尽管巴黎阴雨连绵,她还是学会了去爱记忆中的它。然而,当她带着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无数经历,带着旅途的疲惫,昏昏欲睡地回到家时,港口的人们问她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对欧洲的种种神奇之处有何感受,而她用一句四个字的加勒比俚语就概括了这许多个月的幸福生活:“浮华而已。”

人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一成不变的,相反,生活会逼迫他一次又一次地脱胎换骨。

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开始变老,是源于他发现自己开始长得像父亲了。

但到后来,他已说不清这绝望的通奸习惯到底是出于内心需要,还是单纯的身体恶习。他去小旅馆的次数越来越少,不只因为他的兴趣改变了方向,而且他不愿让熟人看到,他已远不是当初那个温顺而纯真的少年了。

他不相信外表性感的那类,看上去能生吞一只短吻鳄的女人,通常在床上是最被动的。恰恰相反,他喜欢瘦得皮包骨的小青蛙似的女人,走在街上甚至没有人愿意费力气回头看她们一眼,仿佛脱掉衣服后就什么也不剩了,一碰之下,那骨头还咯吱作响得让人可怜,然而,她们却能让最爱吹嘘床上功夫的男人自愧不如。

谁也别妄图当生活的老师。

易得的幸福无法持久。

“请告诉我,我亲爱的母狮,”他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种困境?”她没有惊讶,神情自若地摘下眼镜,阳光般的笑声使他头晕目眩。她还从未用“你”称呼过他。“唉,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她对他说,“十年来,我一直坐在这里等你问我这句话。”已经太迟了:机会曾经就在那辆骡子轨道车上,后来也一直在她所坐的这把椅子上,而现在却已一去不复返了。事实上,在为他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卑鄙事,为他忍受了那么多肮脏的勾当之后,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尽管他原本比她年长二十岁:她为他衰老了。她是那么地爱他,她愿意继续爱他而非欺骗他,但她不得不以一种残酷的方式点醒他。“不,”她对他说,“那样我会觉得我是在和自己的儿子睡觉,虽然这个儿子并不是我生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如鲠在喉,因为最终的拒绝竟不是出自自己之口。他一贯以为,当一个女人说“不”的时候,是在等待对方的坚持,然后再做出最后的决定,但事情到她这里就完全不同了:他不能冒险再犯第二次错误。他很有风度地退了出去,甚至还带着一点儿实属难得的优雅。从那晚起,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点阴影都不费吹灰之力地消散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终于明白,不跟女人睡觉,也能成为她的朋友。

他随便提了几句六月肆虐的飓风后,出其不意地谈起了他的妻子。他不仅视她为最热情的合作者,还把她视作自己一切倡议的灵魂。他说:“没有她,我会一事无成。”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无动于衷地听着他的话,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他不敢开口说话,因为害怕声音会背叛自己。但再听了两三句话后,他便明白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在那么多耗费精力的应酬之余,仍有富裕的时间去仰慕自己的妻子,而且程度几乎与他不相上下。这个事实令他茫然。但他没有做出自己本想做出的反应,因为此时,他的心对他耍了一个只有心才能耍出的婊子花招:他的心告诉他,他和这个他一直视作死敌的男人是同一命运的牺牲品,遭受着同一种激情带来的厄运——是两头套在同一架轭上的牲口。在二十七年无休止的等待中,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头一次无法承受这种内心的刺痛:眼前这个令人钦佩的男人必须死掉,只有这样他才能幸福。

在这样一所合租的人口众多的房子里,邻居们总是要比他们佯装的知道得多。

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

究竟哪一种状态是爱情,是床上的颠鸾倒凤,还是星期日下午的平静。萨拉·诺列加用一个简单的结论让他平静下来,那就是凡赤身裸体干的事都是爱。她说:“灵魂之爱在腰部以上,肉体之爱在腰部以下。”

认为那源于婚姻本身的性质:一项荒谬的、只能靠上帝的无限仁慈才得以存在的发明。两个几乎完全互不了解的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性格不同,文化不同,甚至性别都不相同,却突然间不得不承诺生活在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分享彼此也许注定有所分歧的命运,这一切本身就是完全违背科学的。他说:“婚姻的问题在于,它终结于每晚做爱之后,却在第二天早餐之前又必须重新建立起来。”

社交生活的关键在于学会控制恐惧,夫妻生活的关键在于学会控制厌恶。

结婚十年后,女人一星期甚至能来三次月经。

他是个完美丈夫:从不会捡起地上的任何东西,也从不关灯,不关门。黑暗的清晨,如果他发现衣服上缺了一颗扣子,她便会听见他说:“男人需要两个妻子,一个用来爱,另一个用来钉扣子。”每天,当他喝第一口咖啡,喝第一勺冒着热气的汤时,都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大家对此已经不感到害怕了,接着他会长叹一声:“等我有一天离开了这个家,你们要明白,那是因为这种烫嘴的日子我过够了。”

他们终于彻底了解了对方,在结婚将近三十年时,他们变得好似一个人被分成了两半,常常因为对方猜出自己没有说出口的心事,或者一个抢先把另一个想说的话公之于众的荒唐事件而感到不悦。他们一起克服日常生活的误解,顷刻结下的怨恨,相互间的无理取闹,以及夫唱妇随的那种神话般的荣耀之光。那是他们相爱得最美好的时期,不慌不忙,适宜得体,对于共同战胜逆境所取得的不可思议的胜利,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了然于心,也更心存感激。当然,生活还将给他们更多致命的考验,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们已到达了彼岸。

他不敢安慰她,因为他明白这无异于安慰一只被长矛刺穿的母老虎,他甚至没有勇气告诉她,引起她哭泣的理由已经在那个下午消失了,已被彻底、永远地从他的记忆中根除了。

在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看电影那晚的那个年纪,男人仿佛焕发了第二次青春,最初的几根白发使他们看上去更为庄重,充满智慧和魅力,尤其是在年轻女子的眼中,而与此同时,他们枯萎憔悴的妻子不得不拽着他们的手臂,才不至于被自己的影子绊倒。然而几年之后,丈夫的健康便突然一落千丈,身体和灵魂都迅速耻辱地衰老,而那时,妻子们又焕发了第二春,像拉着乞讨的瞎子一样拉着他们的手臂,为了不伤害男性的骄傲,轻声在耳边提醒他们注意脚下的台阶是三级而不是两级、街中间有一个水坑、横躺在人行道上的那团模糊的东西是个死了的乞丐,然后,艰难地帮助他们穿过马路,仿佛那是他们生命中最后一条河的唯一渡口。

人心的房间比婊子旅馆里的客房还多。

截肢后,患者仍能感受到已不存在的那条腿上的疼痛、痉挛和搔痒。这正如她失去他以后的感受,虽然他已经不在了,她却仍觉得他就在那里。

很久以前,她就在衣橱的镜子里照过,立刻明白,她不会再有勇气让他或者任何人见自己的裸体。

女人们对问题中隐含的意思比对问题本身想得更多。因为她知道,无论他,还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在久别多年之后,仅仅为了喝波尔多、吃乡村面包就腌菜而在凌晨三点把她叫醒。她说:“只有当一个人想找人大哭一场时,才会这样做。

你要永远记住,对于一对恩爱夫妻,最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稳定。

这两个被死神窥视的老人,没有旁的什么共同之处,一起享有的只是对那个短暂过去的回忆,然而那个回忆早已不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两个消失了的年轻人,那两个人足可以做他们的孙子了。

“人类,就如同远征的军队一样,是以队伍中步伐最慢者的速度前进的。”他预见将会有一个更人道,从而也更文明的未来,那时,人到了不能自我料理的年龄,都将被隔离到边远城市,以避免老年的耻辱、痛苦和可怕的孤独。

老年常常是在一次无关紧要的摔倒之后开始的,而死神则跟随着第二次跌倒到来。

一瞬间,两人都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两只苍老的手都不是他们在互相触碰之前所想象的样子。但片刻过后,它们就变成他们想象中的样子了。

“已经不行了,”她对他说,“我闻起来尽是老太婆的味道。”

“我们男人都是偏见的可怜奴隶。”有一次他对她说,“相反,当一个女人决定和一个男人睡觉时,就没有她跃不过去的围墙,没有她推不倒的堡垒,也没有她抛不下的道德顾虑,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能管得住她的上帝。”

这是人发酵后的气味,他曾在那些最老的情人身上察觉到过,而她们也在他身上闻到过。拿撒勒的寡妇向来毫无顾忌,说的话更为刻薄:“我们闻上去已经有股兀鹫的味儿了。”两人互相忍受,是因为彼此半斤八两:我的味儿正好与你的味儿相当。

“如果我们一定要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那就干吧。”她说,“不过要像成年人那样。”

在秘密冒险这方面,女人和男人一样:同样的狡诈伎俩,同样的心血来潮,同样的没有丝毫愧疚的背叛。


🔞十八禁

躺在床上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她坐在床沿,开始讲述三年前丈夫的死给她带来的无法慰藉的痛苦,边讲边脱掉外面披着的一层守寡黑纱,把它抛向空中,甚至把结婚戒指也从手上摘了下来。她脱掉镶着小珠子的塔夫绸衬衣,抛到房间另一头角落里的安乐椅上,又把紧身背心从肩膀上方扔出去,丢到了床的另一头,然后,迅速褪掉了长至脚踝、带荷叶边的百褶裙、绸缎束腹带,还有守寡的黑丝袜。她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整个房间都被她那身丧服的零七八碎覆盖了。她兴高采烈地做着这一切,而且间隔恰到好处,仿佛每个动作都有进攻部队那震得城市地基颤抖的炮声为之庆祝。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想帮她解开胸衣上的按扣,但她以娴熟的动作抢在前面,因为在五年恩爱的夫妻生活中,她已经学会了做爱的每一个步骤都自给自足,甚至包括前戏,无需任何人帮忙。最后,她脱掉蕾丝花边的内裤,以游泳运动员的敏捷将它从双腿上褪下来,露出自己的玉体。

他尽全力地教她那些他从旅馆的小孔里学来的颠鸾倒凤的花样,并实践洛达里奥·图古特在狂欢之夜吹嘘的那些理论成规。他说服她在两人做爱的时候让人观看,并改变常规的传教士体位,代之以“海上自行车”,“烤架上的烤鸡”,又或者“被肢解的天使”等等姿势。当他们试图在吊床上发明出与众不同的花样,吊床的挂绳断了,两人摔下来差点送了命。这些课程的效果微乎其微,因为事实上,她虽然是个无所畏惧的莽撞学徒,却缺乏最起码的天赋,难以消化这些指导。她永远也不理解在床上保持肃穆的乐趣,从未有过灵光乍现的瞬间,性高潮也总是来得不合时宜,且浮于表面:一种乏味的欢愉。

他一边在黑暗中呢喃,一边用指肚抚摸她脖颈的曲线,她手臂上如丝般柔软的茸毛,以及她那躲躲闪闪的腹部。当他觉得她的紧张感已经消除时,第一次做出了掀开她睡袍的尝试,但她以性格中特有的冲动制止了他。她说:“我自己知道怎么做。”果然,她脱掉了睡袍,然后就一动不动地躺着,要不是她的身体在黑暗中发出微光,乌尔比诺医生甚至以为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片刻之后,他又抓住她的手,这次,她的手变得温暖而放松,但仍旧湿湿的,沁着柔软的汗珠。他们沉默地、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会儿。他在伺机进行下一步,而她在等待着,不知他会从何处开始。随着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房间里变得越来越黑。突然,他松开她的手,一跃而起:用舌头舔湿了中指的指肚,轻轻碰了一下她那毫无防备的乳头,而她感觉到致命一击,仿佛他触到了她的一根活神经。她庆幸自己处于黑暗之中,不会让他看见她那使得全身震颤直至发根的滚烫羞红。“别紧张。”他对她说,语气极为温和,“别忘了,我是见过它们的。”他感觉到她笑了,黑暗中,她的声音甜美而鲜嫩。 “我记得很清楚,”她说,“而且我的气现在还没消呢。” 这时,他知道自己已经绕过了美好希望的海角。他再次拿起她修长而绵软的手,用一个个孤零零的轻吻覆盖了它,从棱角分明的手背,到纤长灵敏的手指、透明的指甲,再到那沁着香汗的手掌上象征命运的掌纹。她不知道自己的手如何到了他的胸膛,碰到了一片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说:“这是圣衣。”她抚摸着他胸口的软毛,又用五根手指抓住这片草丛,仿佛要把它们连根拔起。“再使点儿劲。”他说。她试着加了些力气,直到她确信不至于把他弄疼的程度。之后,竟然是她的手在寻找他那消失在黑暗中的手。但他没有与她十指相扣,而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一种无形、却又恰到好处的力量,引领她的手沿着他的身体游走,直到她感觉到一头赤身猛兽的炽热气息,没有固定的形状,却热切而高昂。与他的想象相反,甚至也与她自己的想象相反,她的手并没有撤回去,也没有停在他把它放下的地方。她将自己全身心地托付给了至圣童贞马利亚。她咬着牙,生怕会因这疯狂的举动而笑出声来:她开始通过触摸来认识那个昂首挺立的对手,认识它的体积,它那长茎的力量,它两翼的延伸,既对它的坚决感到害怕,又对它的孤独感到同情。她带着细致入微的好奇,一点一点地将它据为己有,若非丈夫是个富有经验的人,准会把她的举动错会成挑逗。他求助于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抵抗着这番致命探究带来的眩晕,直到她以孩子般的随性放开了它,就像把它丢进垃圾堆似的。 “我从来就搞不明白这东西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他如同上课一般认真地向她解释起来,一边讲一边带着她的手移过他所提到的各个部位,而她则像个模范学生一样,顺从地跟随着他。在一个恰当的时刻,他建议把灯点亮,让一切更清楚些。他正要去点,她却拦住了他的手臂,说:“我用手看得更清楚。”事实上,她也想把灯点亮,但她想自己点,而不是被别人命令。最后,她得偿所愿。他在突然出现的光亮中看见了她,胎儿似的蜷缩着,包裹在被单里。但他发现她丝毫没有忸怩作态,而是再一次抓住那只让她充满好奇的野兽,把它扭向右又扭向左,带着一种似乎已经超越了科学范畴的兴趣观察它,最后得出结论:“它多丑啊,比女人的更难看。”他表示赞同,并指出它的几种比丑陋更严重的弊端。他说:“它就像人的长子,你工作一辈子都是为了它,为它牺牲了一切,可到头来,它还是只做它想做的事。”她继续探索着,不时地问这是干什么用的,那又是干什么用的。当她认为已经了解得足够清楚了,就用双手掂了掂它,最终证实,即便是从分量上看,也颇不值得为它费心。她带着轻蔑的表情放开手,让它滑了下去。 “而且,我觉得它有很多东西是多余的。” 他大吃一惊。他毕业论文最初的想法正是这个:简化人类器官的好处。他认为人类的器官体系已经过时,很多功能是无用或者重复的,对于曾经的时代来说必不可少,但对我们的时代却并非如此。的确,可以更简单些,从而也就少一些脆弱。他总结道:“当然,这是上帝才能做的事,但不管怎样,在理论上明确下来也是好的。”她被逗笑了,笑得那么自然,他趁机抱住她,第一次吻在了她的唇上。她回应了他,他一边继续轻吻她的脸颊、鼻子、眼皮,一边把手滑到被单下面,抚摸起她那毛发平直的圆润阴阜来:一个日本女人那样的阴阜。她没有把他的手推开,但她自己的手也处在警惕之中,以防他再前进一步。 “我们不要再上医学课啦。”她说。 “不,”他说,“这将是爱之课。” 他掀掉她身上的被单,而她不仅没有反对,还快速而使劲地用双脚把它踢得离床远远的。她的身体凹凸有致,富有弹性,比穿着衣服时要真实得多,并且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山间野兽似的味道,让她能在全世界的女人中被分辨出来。她全然暴露在灯光之下,无处藏身,一股热血涌上她的脸颊。她唯一能想到的掩饰羞怯的办法,就是搂住丈夫的脖子,深深地、用力地吻他,直到两人把所有可供呼吸的空气都耗尽在亲吻之中。

刚一关上门,甚至都不给他问候的时间,也不等他摘掉帽子和眼镜,她便带着真诚的喜悦,为他脱去衣服,一边脱一边吻他,同时也让他一连串地亲吻她。她为他自下而上解开扣子,先是裤子的门襟,每解一颗扣便吻他一下,然后是腰带上的卡子,最后是背心和衬衫的扣子,直至他看上去就像一条被活生生开了膛的鱼。接着,她让他在客厅里坐下,为他脱掉靴子,从裤腿处将裤子和里面的衬裤一同拉到脚踝,最后,松开他腿肚子上的松紧袜带,为他褪下长袜。这时,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停止吻她,也不让她亲吻自己,而是着手进行这套精准仪式中他所唯一负责的部分:从背心的扣眼上取下怀表,再摘下眼镜,然后把两样东西一起放进靴子,以确保不会落在这里。在别人家脱光衣服时,他总是这么谨慎行事,从不疏漏。他刚一做完这些,她便从不给他留下一丁点儿多余的时间,立刻就在她为他脱去裤子的沙发上向他发起进攻,只有很少几次是在床上。她钻到他身子下面,将他完全地占为己有。她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闭着眼在身体内部的绝对黑暗中探寻,一会儿往这边进,一会儿往那边退,不断纠正那看不见的方向,尝试开辟一条更为强烈的途径,寻找另一种方式,以免迷失在腹内流出的黏稠泥沼之中。她用一种难懂的家乡话像牛虻一样发出嗡嗡的声响,自问自答着哪里才是黑暗中只有她自己知晓、也只被她自己所渴求的那个地方。最终,她独自一人先迫不及待地屈服了,坠入自己的深渊,伴随着一声大获全胜的喜悦的爆炸,震动了整个世界。

他气喘吁吁地跟着她走向卧室,大汗淋漓,一进屋就惊天动地地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丢到地上,手杖、医药箱,以及巴拿马草帽,然后便惊慌失措地做起爱来,裤子只褪到膝盖处,而为了避免麻烦,连外衣的扣子都没有解,怀表链放到了背心里,鞋也还穿着,什么都穿着,心里时刻惦记的不是如何尽兴,而是尽早离开。她才刚刚进入孤独的隧道,便落得个被迫节食禁欲的境地,因为他已经开始重新系上扣子,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就好像刚刚在生死线上做了一场绝世之爱,而其实他不过是完成了爱情中生理的那部分仪式罢了。但他很会把握节奏:刚好是一次常规治疗中静脉注射的时间。然后,他便回家去,为自己的软弱羞愧万分,恨不得死去,他诅咒自己缺乏勇气,不敢请求费尔明娜·达萨脱下他的裤子,把他的屁股放到炭火上去灼烧。他没吃晚饭,念祈祷也心不在焉,上床后,装作继续在读午休时读的书,而此时,他的妻子仍在房子里忙来忙去,要在睡觉前把一切料理妥当。他看着书,渐渐瞌睡起来,然后就一点点陷入林奇小姐那无法回避的湿热丛林,沉溺于她躺卧的那片林中空地的蒸汽,堕入他的死亡之床。此时,他什么也无法想,只想着明天下午五点差五分时,她将在床上等他,那条疯狂的牙买加裙下面一丝不挂,只露出她深色树丛中的那片高地:地狱之圈。

她如今已成了一个真真正正、地地道道的女人,喜欢享有主动权。她继续用右手的一个指头打字,左手却在摸索他的大腿,探寻着它,找到了它,感觉到它又复活了、生长了、急促地喘着气,他那老人的呼吸变得磕磕绊绊,艰难无比。她了解他:从这一刻起,他就会失去控制,抛开理智,屈服于她的意志,在一切结束之前,无法再找到回头的路。她拉着他的手,慢慢把他带到床上,就像牵着一个走在街上的可怜的盲人。她带着居心不良的温柔,一块块地把他肢解,按照她的喜好撒上盐、胡椒,再放上一瓣蒜、一片月桂叶,倒进切碎的洋葱和柠檬汁,在盘中腌至恰到好处,而炉子早已调到合适温度,一切都准备妥当。